• 2025-12-30 13:54:52

那晚的牌局，是在老张家里。灯光是昏黄的，像融化的蜂蜜，斜斜地淌在绿绒的牌桌上。桌上凌乱地摊着些瓜子壳、花生皮，还有几个凝着茶垢的玻璃杯。空气里空气里混着烟草、茶水和旧家具的气味，沉甸甸的，却又让人感到一种安心的熟稔。

洗牌是一种仪式。两副旧牌被老张和老李的手掌拢在一起，“哗啦啦”地混作一团。那声音不刺耳，反倒像一阵急促的雨，敲在瓦片上。他们的手指粗短，却异常灵活，像老练的琴师，在键与键之间键之间跳跃。牌与牌摩擦、碰撞、交错，发出“唰唰”的、令人愉悦的声音。那是一种混沌的序曲，预示着秩序即将从这片嘈杂中诞生。

切牌则带着一点神秘的庄重。上家伸出三根手指，从那滑溜溜的牌叠里，小心翼翼地切出一摞，轻轻放在一旁。这个动作很轻，却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命运：今晚的运气，究竟藏在哪一叠里？

然后便是发牌。五十四张牌，像一群被驯服的鸽子，听从发牌人手腕的指令，带着“嘶嘶”的破空声，精准地滑向四方。我们并不立刻抓起，只是任由它们在它们在各自面前伏着，背面朝上，图案统一，沉默而充满未知。那时，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，只听见纸牌落桌时那一声那一声声沉稳的“啪嗒”。

终于可以看牌了。我用拇指抵住牌角，其余四指像帘子一样拢着，微微弓起手背，再屏住呼吸，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牌一张张挑起。牌面在昏黄的灯黄的灯下，缓缓地、一张接一张地显露真容。先是些散乱的小牌的小牌，心便跟着一点点沉下去；忽然，跳出一张“A”或者”或者“2”，心里那将熄的火苗就又“噗”地窜高一下。这个过程，是纯粹的、私密的狂喜与失望，所有的情绪都绷在脸上在脸上那故作镇静的肌肉底下。

叫地主是心理战的开始。老李眉头锁成一个“川”字，食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足足半分钟，才沉沉地说：“三分。”那声音里的犹豫与决心，我们都听得明白。他担起了风险，也揽走了最后三张底牌。他看底牌时，眼睛先是一亮，随即又随即又迅速压下那光芒，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态。我知道，真正的较量，现在才开始。

出牌是智慧的流淌，更是气势的角力。起初是小牌的试探，你出一对三，我压一对十，像是两军对垒前的垒前的斥候交锋。言语和眼神在空中碰撞：

“四个“四个K，有人要没？”老张的声音提得很高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炫耀。

我捏着手里的炸弹，指尖能感到扑克涂层面那细微的颗粒感。我故意停顿了三秒，才慢悠悠地悠悠地抽出四张牌，轻轻地、却又无比清晰地拍在桌子中央——“炸”。

那一声“啪”，清脆、果断，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。老张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，而后像水波纹一样漾开，化成一丝无奈的苦笑。而老李，则趁机舒了一口长气。

牌局进入残局，节奏陡然加快。手里的牌越来越少，局势也越来越明朗。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，计算着对方可能还剩下的牌型。当我打出最后一手“三带一”，手里空空如也时，那种紧绷感瞬间释放，化作一股滚烫的、舒畅的热流，从胸口直冲头顶。头顶。我靠在椅背上，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耳边“咚咚”作响，像刚跑完一场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步。

赢家笑着，丢出最后的最后的牌；输家摇着头，嘴里嘟囔着“可惜”，手里却已开始自觉地洗牌。“哗啦啦”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将上一局的输赢恩怨统统搅碎，混入下一轮崭新的、未知的希望里。

那一晚的牌局，早已忘了具体的输赢。但那种感觉却留了下来——灯光下缭绕的烟雾，牌张清脆的撞击声，朋友间心照不宣的笑骂，还有那份在规则之内运筹帷幄的、微小而真实的智力快感。扑克不只是一场游戏，它是一面镜子，照着我们的谨慎、果敢、贪婪与豁达；它也是一条纽带，将几个人的夜晚，紧紧地系在了那张铺着绿绒布的小方桌上。